◇蔡敏乐

图 | 视觉中国

少年晚上十点放学，到家需要十多分钟。小区里的主路灯到了十点就灭了，每栋楼间只有几盏灯光疏落地亮着，夜色浓重。我担心少年害怕，想在小区门口等他，一起走回来。他不忍心劳烦我大晚上还要再穿衣服外出，拒绝了。

一天晚上，少年下了车，一边往小区里走，一边给我打电话，兴奋地喊我看月亮。我躺在被窝里，第一反应是：马上到家了，打什么电话浪费钱。当然，理智让我没把这句扫兴的话说出口，而是答应着，爬起来，披衣走向阳台，拉开紧闭的窗帘。

窗外，挂着一枚亮晶晶的月牙。在月牙上方，刚好有两颗闪闪发光的星星。遥遥望去，如同在浅淡的灰色夜幕中绽开一张银色的笑脸。天空有了表情，看着不再空洞与寂寞。

我惊叹：“月亮好漂亮啊！”少年笑出声来，说：“是呀，是呀，仿佛在笑呢。”

我有多久没认真地看过月亮了？应该很久了。下班就回家，做完家务就想着休息，没有那份要去看月亮的情怀。偶尔夜行，即便月圆，我也没闲适的心情去欣赏。城市的霓虹灯太闪耀璀璨，浮光一瞥，黯淡的月光只会徒增悲凉之感。

陡然想起一件陈年旧事。那年读初三，平日在学校住宿，突然有天晚上特别想家，下自习九点钟，我就冲动地骑车回家了。

大概是归心似箭的关系，独自骑行在漫漫夜色中，我没有感到害怕。深蓝色的天空像瓷釉一般光滑，一轮残月在头顶，温柔地注视着我。大路两旁生长着高大茂盛的树木，如同牢固的壁垒，让人安心。

车轱辘碾压过沙石的声音清晰可闻，还有虫鸣鸟叫声，更显夜的静谧。我仿佛闯进了一个平行宇宙，明明熟悉的路口、石桥、房屋、草木，却不见白天的荒凉与破败，如梦似幻般陌生。

我骑得飞快，皮肤滚烫，迫不及待地想和父母分享今夜的“奇遇”。干净的风轻轻地拂过脸庞，调皮地钻过单薄衣衫，我的心融化了，像冰淇淋一样柔软。

到家时，房子里一片漆黑，父母早已睡下。我大声喊门把他们惊醒，昏黄的灯光咻地亮起，父亲拿钥匙走出来，阴沉着脸问我，大半夜的，跑回来干什么？粗重的锁链被大力地从金属横杆上抽走，那声音硬邦邦的，像块冰砸在我心上。

进了屋，母亲一脸倦色，数落着我行事鲁莽。父亲打断她，说赶紧睡觉，就关了灯。不被欢迎的少女躺在黑暗中，无声地用泪水浸熄对家的热情。

当然，多年后，我理解了父母当时的态度，是得知女儿半夜只身回家很后怕，才发泄了不满的情绪，终究是有爱的。但那夜难过的心情我始终没能遗忘掉。

父母不习惯表达爱，仿佛说出口人就变得软弱了。长大后的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明白，爱需要表达与陪伴，让对方感受到，才会化为滋养心灵的力量。

所以，感谢少年，邀请我看月亮；也感谢月亮，替我陪着他，走过这孤单黑暗的放学路，快乐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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