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搬到现在住的小区已有7年了。每年入夏后，小区附近的菜场门口，就会来一位卖香花的阿婆，初夏时，卖栀子花、玳玳花，进入三伏天后，卖的是白兰花和茉莉花，一直能卖到9月底。这7年来，因为买花，我和阿婆成了熟人。

一到夏天，我就盼着这位卖香花的阿婆。阿婆看上去黑黑瘦瘦的，身形矮小，花白的齐耳短发总是用黑色的铅丝发箍箍着，纹丝不乱，额头干干净净，身上常穿着那种洗得已经发白的或灰或蓝色的卡其布衣服。她坐在自己带来的折叠矮木凳上，总是不声不响地打理着她的花，从来不大声吆喝。一只长方形塑料托盘放在双膝上，托盘里面是已用细铅丝穿成一圈的茉莉花手镯、两朵别在一起的白兰花挂坠、把白兰花装进草编的香囊，托盘衬底和香花上面都有一块潮湿的白纱布，以保湿、保鲜、保香气，事先剪好的一段段细铅丝，分别压着白纱布的四个角。身边还有一个竹篮，竹篮里有湿的小毛巾覆盖着的未及整理的香花。

有一次，她的竹篮里，多了几只金灿灿的赖葡萄，说是自己家屋后突然长出来的，不卖，送给买花的人“看看白相相”，里面通红的籽吃起来也“甜咪咪”的。我就问她，能不能第二天带一只没有变黄的给我，我觉得绿色赖葡萄放在盘子里，看着它慢慢变黄也好看。她一口答应了。这几年，她记住了我喜欢未成熟的赖葡萄，都会特地带给我。

去年夏天，我发现她把托盘里的白纱布换成了深蓝色的毛巾，就问她：换毛巾啦？她笑着问：你看白色的香花放在这上面是不是显得更加水灵、漂亮？我便笑着为她竖起大拇指：阿婆，你是懂审美的。

每年接近9月底时，她都会对我说：妹妹啊，再过两日我就不来卖花了，明年再会了。我就会多买一些香花，按照她教的方式，用水将餐巾纸浸湿后包裹住香花，再装进保鲜袋封口后，放在冰箱的冷藏室里，这样香花能保鲜至少7至10天呢。

今年入夏后，我没有如期见到这位卖香花的阿婆。梅雨季没见到，我以为是雨水太多她出门不方便。出梅后，进入了三伏天，还是没见到她，我就想着，阿婆快到80岁了，今夏太热了，入秋后说不定能见到她呢。

今晨，在菜场门口，我实在忍不住，试着问了门口的一位保安：那位每年来卖香花的阿婆今年怎么没来呀？保安是一位看上去憨厚的朴实大叔，巧的是他和阿婆是一个村子里的，他告诉我：已经有好几个人问过了，阿婆年初时摔了一跤，那次去医院拍片，只是脚踝轻微骨折，在家里静养了几个月。刚能缓慢走动，没想

到5月份在家又滑倒了，诊断是髋骨骨折，老人年纪大了，身体条件差，只能保守治疗……

听到髋骨骨折四个字时，我的心就一沉，从菜场走回家的路上，内心的悲伤，更是被路边嘶哑的秋蝉声缓缓撕开。虽然我和阿婆之间，只是买花与卖花的关系，不过是茫茫人海里的一次擦肩而过，我甚至连她的姓氏都不知道，但是，我想起了之前每年夏日和她的如期相逢，耳边也响起她每年总是笑着对我说的：妹妹啊，明年再会了。

夏日的风，它拂过一季还会有一季。人与人的缘分啊，真的要好好珍惜，用力感受。多希望明年此时，我还能在菜场门口见到这位卖花的阿婆，她还会笑着对我说：妹妹啊，倷来哉。

作者：郁海红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