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心亭雄踞南京西水关上，十里秦淮一览无余，六朝烟柳尽收眼底，历代文人墨客来此登临凭吊、怀古赋诗，有“金陵第一胜概”之称。

江南形胜地，金陵风物多，始建于宋的赏心亭之所以名重一时，不仅是眼前美景赏心悦目，更是因无数英雄在此黯然神伤。宋金议和以后，建康遂成抗金前线，范成大镇守此地时登楼感叹“天险东南重，兵雄百二尊……向无形胜地，何以控乾坤”。南渡诸将云集于此，运筹北复中原大计，一度金戈铁马、鼓角相闻。每当晴日，登楼北望，中原故国尽没胡尘，一身抱负无处施展，黍离之悲难以自禁，赏心亭便成了“伤心地”。

最著名的当属辛弃疾，他先后三登赏心亭，留下三首词作《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呈史致道留守》。三首词的创作时间不同、作者的心境亦不同，但共同之处就是都贯穿了一个“愁”字。初来时踌躇满志，“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重来时郁郁寡欢，“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再来时心灰意冷，“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特别是《水龙吟》最负盛名、传诵最广，“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写尽了流落他乡的苦楚，“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道出了壮志难酬的愁闷，“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说透了英雄末路的无奈。

辛弃疾是中国历史上的“异数”，文武双全，慷慨激昂，一生力主北伐、收复失地，却郁郁不得志、蹉跎到终老，“愁”是他一生的写照。稼轩长短句，六百二十首，或豪气干云，或温情款款，或调笑戏谑，或恬淡闲适，但总能读出抱负不伸之憾、初心不改之坚。

事实上，辛弃疾所写正是众多南宋文人的心声，他的境遇也是所有主战派的缩影。有宋一代，文人以“知兵”为荣，范仲淹、韩琦、文天祥都曾出将入相，开儒帅先河；辛弃疾人称“青兕”，曾夜闯敌军大帐取叛徒首级；陆游自许“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有过雪中刺虎的奇遇。靖康之变，社稷南迁，文恬武嬉，偏安苟且，是战是和，摇摆不定，兴师北伐，无功而返。南宋苟延残喘一百五十年，让一代又一代有志之士寒透了忠心、凉透了热血。如宗泽，如李纲，如张浚，如赵鼎，如岳飞，如胡铨，如韩侂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历史赋予了他们才能和使命，现实却不给他们舞台和机会。陆游曾因建议迁都建康而被外放四川、陕南，十五年后奉召回临安路过建康，写下《登赏心亭》，其中两句“孤臣老抱忧时意，欲请迁都涕已流”，可见对抗金之事始终不能释怀。“豪放派”的后起之秀刘克庄曾在此亭写过“梦与诸贤会赏心，恍然佳日共登临”，既是对先贤的仰慕追忆，也为这个群体的命运写下注脚。李鹏程

校对 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