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来,AI搞得人们心神不宁。AI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包括实际影响和想象性的影响,AI影响的现实和虚拟现实“交叉感染”,尤其是虚拟现实的“倒灌”,以至于令人分不清哪些是现实的影响,哪些是被臆想出来的影响。这些影响的漫天“尘埃”最终都落在人的头上,成为不能承受之重。
与人类历史上创造的其他技术不同,新传播技术以及人工智能技术具有鲜明的“去物质化”特征,它摆脱了传统社会人类交往对于物理空间和物质实体的依赖。技术的延伸让具身在场成为可有可无,它释放出了人的个体活性,最大限度地将个人从社会化关系网络中解脱出来,让个体脱域(disembeding)于传统社会关系。一个个去社会化的个体转场数字空间,在去物质性的场景中重新缔结新的社会关系,实现再社会化。
技术中介化的经验成为个体日常生活的常态,正如学者张一兵所言,“全屏的拟真影像存在和内爆的大量信息,成为我们直观和知识世界的先在综合架构,在我们遭遇世界之前,这一已经无法摆脱的数字化先天综合筑模已经通过自动整合座架了我们可以看到、听到和触到的世界和一切现象”,“脱与境化”正在“使人的存在”变成“没有依存与境的全新实在”。实在世界和虚拟空间的交互渗透,使社会“脱实向虚”,催生“拟现实社会”的问世,造成人类社会的“弱现实感”集聚。
技术奔跑的速度超出了人的奔跑速度,以至于在本已拥挤的人世间突然涌入了大量的非人智能体,这些异质性的智能体降临人间,介入人与人之间,形成“人”与“智能体”共处的社会奇观。人工智能催生的异质性智能体激增,稀释千疮百孔的实在世界,间离人类社会关系,让人们不得不腾出大量的时间,以应付非人智能体带来的诸多烦恼,哪怕带来的是“甜蜜的烦恼”,也让人们应接不暇。本指望人工智能能够带来人类智能的解放,未曾想,人工智能朝着非人的方向偏离,牵绊了人的注意力和行动力,弱化了人们对于真实世界的感知与行动。
AI的狂飙运动愈演愈烈,离人渐行渐远。人是技术的尺度,技术的意义不在技术本身。技术激进主义应当慎行,在没有想清楚技术的伦理方向之时,宁愿在技术行动上慢一点、稳一点,一定比技术放任主义好。值得欣慰的是,人们开始意识到技术“倒刺”的反噬,一些国家或区域组织开始行动起来,给一路狂奔的AI技术套上“笼头”,防止技术的任性,但这些努力尚未有效遏制高热的AI大跃进。现实的人世间本就麻烦缠身,靠缝缝补补勉强维系。本指望有技术赋能加持,缓解现实世界的下沉,也祈望技术向善,给人类社会带来福祉。AI技术所创造的世界,哪怕是天堂,如果离人很远,以弱化人的价值为代价,这种技术也是空心、苍白的。魏岑鲍姆提醒我们要慎思AI技术之于人的意义:“我们善于计数,但我们正在迅速忘记什么值得计数,而且为什么要计数。”
因此,还是要从肿胀的虚拟现实中抽身,挤掉虚浮的泡沫,回归对现实世界的关切。而且,强健我们关心现实、干预现实的能力。重新找回我们丢失的热情,双脚站立在崎岖不平的大地上,将脱嵌的技术铆钉在坚实的现实社会,唯此,人工智能才不会务虚蹈空,人的智能才不会被人工智能误导、误杀。
(《传媒观察》2024年11期卷首语。作者张涛甫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