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媒体报道,古典文学研究者叶嘉莹去世,享年100岁。叶嘉莹1924年生于北京,曾执教于台湾大学、哈佛大学、密歇根大学及哥伦比亚大学。主要著作有《杜甫秋兴八首集说》《唐宋词名家论稿》《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迦陵论词丛稿》《迦陵论诗丛稿》等。
一
叶嘉莹是满族叶赫那拉氏后裔,1924年出生在北平察院胡同一所老四合院里。父母对她用的是“新知识,旧道德”的教育理念。
叶嘉莹父亲在国民政府航空署工作,他是北大外文系毕业,因为航空署需要英文翻译,所以就到那里工作。
念五年级的时候,父亲把她送到一个教会学校,这个学校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学英文,父亲想让她从小把英文学好。可是还没有上六年级的时候,隔壁邻居一个女孩去考初中,让她陪着一同去考,结果考上了,就去上了。
考上初中后,母亲买了一套书《词学小丛书》送她。大约11岁,叶嘉莹写了第一首诗,七言绝句《咏月》。到了高中,已是能诗能赋,老师批语称赞:“诗有天才,故皆神韵。”
叶嘉莹后来踏上诗词之路,最感谢的人是顾随先生。顾随是研究古典文学的一代大家。1942年秋他来到辅仁大学时,叶嘉莹正读大二。
二
北京沦陷后,叶嘉莹父亲随国民政府的航空公司退到武汉,武汉陷落,又接着退到重庆。她们和父亲断了联系。
1941年,当时17岁的她刚刚考取辅仁大学国文系,母亲突然病重,需要离京到天津租界动手术。母亲执意不要他们姐弟陪同,却由于身体过度虚弱,在回来的火车上过世。没有坚持陪同母亲来天津这件事,使叶嘉莹抱憾终身。“窗前雨滴梧桐碎,独对寒灯哭母时。”“离乱那堪说,烟尘何日休。”这些飘着凄风苦雨的诗句都是她心情的写照。
当时,“我是老大,有两个弟弟,小弟比我小九岁,每天早上要给他穿衣服送他上学校。我们曾经几个月吃不到一粒白米,一顿白面,连玉米面都吃不上,吃的是混合面。”
三
1948年3月,叶嘉莹嫁给了在国民党海军供职的文职人员赵东荪。这一年,她短暂停留南京,在太平巷的圣三中学教书,住在绒庄街。
在散曲《越调·斗鹌鹑》中,就记录了她当年的境况:
我家住在绒庄街,巷口有小桥横。点着盏洋油灯。强说是夜窗明。这几日黄梅雨晴。衣履上新霉绿生。清晓醒来时也没有卖花声。则听见刷啦啦马桶齐鸣。近黄昏有卖江米酒的用小碗儿分盛。炙糕担在门前将人立等。我买油酱则转过左边到南捕厅。
按“巷口有小桥横"这一描述,叶嘉莹应住在街北近鸽子桥处。
这年11月,夫妇二人辗转来到高雄附近的左营海军军区。她生前回忆:“我的一生都不是我选择的。我的先生不是我的选择。他姐姐是我中学老师,她很喜欢我,我老师选择了我。去台湾也不是我的选择,但是谁让我结了婚呢?”为叶嘉莹写传记的学生张侯萍说,“叶先生熟谙古诗词中的儿女情长,可她这一生从来没有恋爱过。”
1950年年底,“不爱诗词,偏好政治”的赵东荪被怀疑为“匪谍”投入了大狱。随即她也失去了工作。瘦小憔悴的她抱着孩子四处奔波,夜深人静时才敢回屋。
几年后丈夫释放出来,他们有了第二个女儿言慧。见生下的又是一个女孩,丈夫并不高兴,而且,因为久被囚禁他性情大变、动辄暴怒。最痛苦时,叶嘉莹想过用煤气结束生命。
1950年代,戴君仁、许世瑛两位先生在台大教书,经他们推介,叶嘉莹先后在台湾大学、淡江大学、台湾辅仁大学等校兼职教授诗词曲。“可我真是热爱古典文学,只要一讲课就神采飞扬。”
四
1966年,美国人要研究汉学,跑到台湾去。“3个大学的诗词曲,杜甫诗、苏辛词,电视、电台的古文讲座,都是我在教。他们就跑来听我的课。”凭借她的古文诗词底蕴,叶嘉莹被邀请赴美国密歇根大学讲学。哈佛大学远东系的海陶玮教授正在研究陶渊明,也邀请她到哈佛去作了讲学。1969年夏,她欲按原计划重返哈佛,却未成行。海教授以为从加拿大去美国容易,让她先赴加国。那一年她46岁。
一家老小迁到异域,她和他们一样要重新适应环境。父亲更见衰老,女儿正在读书,先生一时没有找到工作,冲着她叫嚷。而她,还要重新学习一门语言,以向西方学子讲述中国诗词之美。拖着一天的疲惫回家,仍要面对丈夫的咄咄发威。她默然做完家事,一个人凑在台灯下翻字典查找生词直至凌晨。
五
叶嘉莹晚年时,有一次她丈夫看到她讲课时的录像带,惊奇地问,“这是你在讲课吗?下次我也去听好不好?”与她生活了一辈子,就像一个陌生人。
丈夫临终前,叶嘉莹在医院里照顾他,先生问:“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叶嘉莹回答:“没有。”叶先生对记者说,其实丈夫原以为她会说一些埋怨的话的,可听她这样说,就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跟她握了一下。“这是最好的,要把怨解除了,人不可以带着怨离开世界,也不可以让别人带着怨离开世界。”
叶嘉莹在诗中写下心境——“一握临歧恩怨泯,海天明月净尘埃。”
六
1976年3月24日,结婚不足3年的女儿言言与女婿永廷发生车祸双双殒命。车祸之前叶嘉莹去东部开会,途经多伦多还探望了女儿和女婿,其后转往费城探望小女儿夫妇。一路上她满心喜悦,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安度晚年……
之后,她把自己关在家中,拒绝一切友人的问候。因为任何人的关怀,都会引发悲哀。“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一世逼人来。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这是《哭女诗》中的一首。“过去顾随先生说过两句话:‘以悲观之心情过乐观之生活。以无生之觉悟过有生之事业。’我当时并没有过深的体悟,历经世事无常,痛极以后才有了彻底的参悟。”
七
1979年,叶嘉莹出现在天津南开大学,南开中文系为叶嘉莹安排的课程是汉魏南北朝诗,每周上两次课,每次两小时,在一间大约可容纳300人的阶梯教室。“文革”刚刚结束,学生们如饥似渴,不仅是南开学生,天津其他学校的学生也赶来听课。临时增加的椅子排到了讲台边缘和教室门口。
从此,叶嘉莹开始了自己南来北往的讲学生活。
她在南开大学成立了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并捐出一半退休金设立了驼庵奖学金和永言学术基金。驼庵奖学金以老师的名号命名;永言学术基金并非外人猜测的取自“诗言志,歌永言”,而只是为了纪念大女婿永廷和大女儿言言。
有一天,她走向新办公楼时,天空中,北雁正南迁,于是,一首小诗顺口吟出,其中两句是:“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莲”同“荷”,“荷”是她的乳名。
据《南方人物周刊》《新报》《文史参考》等综合
校对 李海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