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冬天,父母领着七岁的我,从南方回到北方外婆的家里过春节。
北方的冬天,冷得一点不含糊。河面结着厚厚的冰层,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冻铃铛”,寒风吹过脸颊时,有麻嗖嗖的刺痛感。村庄,静默地存在于灰色调的天地间。眼前的景象与南方相去甚远,没有绿水青山,没有熟悉的玩伴,更没有常吃的热带水果。看着屋外天寒地冻,我呆坐屋里,满眼失望。
外婆看出我不开心,揽我入怀,打趣地说:“看看,我的小海涟冻傻啦!”“外婆,老家太冷了,到处光秃秃的,既不好看也不好玩……”我忍不住向外婆抱怨。“这孩子,冬天,不就这样呀。过完年,你就要转到老家来读小学了,你得慢慢适应这里哦。和表哥表妹外去跑跑玩玩就不冷了,去吧!”就这样,我度过了记事以来第一个寒冷的春节。
节后,父亲回归南方的部队,母亲因进修助产士需要外出学习一年。于是,我留在外婆身边读小学一年级。
当时,我心里是十分排斥老家环境的。外婆家的乡间小路,是油泥路,但凡雨天,泥巴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沾着鞋底,甩了一层又黏上一层,放学回来,裤脚和鞋底鞋面上,布满了数不清的泥点。“没事!没事!”外婆总是一边安抚我,一边忙着“打水”帮我洗刷。老家没有自来水,大多数人家都是自家挖个小井,俗称“小压井”。取水使用时,上下反复按压,把水从地下抽上来。井水有着淡淡的咸味,并混着浓浓的土腥味,吃喝用,都它了。而且,外婆家通往学校的路上,时不时地会有土狗冲出来对着我,“旺旺”叫唤,样子可凶狠了。我天生惧怕猫狗,每天往返于学校的路上,都心有余悸。晚上临睡时,我总问:“外婆,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呀?”“快了,快了!”“从前呀……”在外婆的故事声里,我不知不觉地就进入梦乡了。
那一年,外婆知道我思念父母,竭尽所能地给我做各种好吃的。记忆里,包饺子、做汤圆、蒸年糕、炸肉圆,就数外婆做得最美味。看着外婆灶间炉前的忙活,我给打个水,递棵葱,剥个蒜,做个小助手,忙得也是乐滋滋的。慢慢地,我习惯了父母不在身边的生活。
“早起来三光,晚起来三慌!”这是外婆用来唤醒赖床的我,常说的话。外婆有一把小毛刷子,固定放在床头,起床后,先叠好被子,用小毛刷子刷去床单上的毛屑,再理平床单。外婆常穿藏青色的偏襟棉袄,头上围着黑色的三角方巾,配上黑色小脚棉裤,干净利落。拾到好房间,捯饬好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做早饭,早饭后,再把洗涮好的锅碗瓢盆归置妥当。多数人眼里慌乱的早晨,在外婆这里是从容的。
当年,我与表哥表妹三个人年龄相仿,平日里免不了会闹别扭。那会,外婆也不急着训斥我们。只是让我们一排站好,然后默默地边做针线活,边看着我们。外婆的眼神里有责备、有失望、有无奈,久久地化着深深地叹息,“唉……”我总厚着脸皮慢慢接近外婆,然后硬挤进外婆怀里撒娇:“我错了,外婆……”“给你们仨捺的棉鞋垫就快好了,海涟啊,别与你的表兄妹争闹,俗语说得好,‘表亲代代亲’,将来你们长大了,兄妹间是要互相帮衬的哦!”
有一天,放学刚进门,“海涟,看看,这是什么呀?”外婆从烧火的锅塘里拨弄出一个乌漆嘛黑的山芋来。“外婆,山芋怎么糊了?”“烤山芋呀,香着嘞!”外婆笑着对我说。“外婆,烤山芋真好吃!”“慢点吃,瞧瞧,都变成小花猫了!”外婆一边帮我擦脸一边笑着说。
那年冬天,那乡间小路,那“小压井”,甚至那犬吠声,都随外婆的故事声“从前呀……”成了我此生温暖的追忆。
作者:张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