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看日出,凌晨四点我们从山下出发。攀爬在黑黢黢的山林,头灯照出脚下一肩宽的山路。有人向向导老俞提议:“为何不在山里装上路灯?这样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徒步。”老俞说:“装上高瓦数的路灯会扰乱昆虫、鸟和其他野生动物的休息,另外植物的生物钟肯定也会受到影响,这和我们养山的目的不符。”
大家听了,悄悄把头灯都调暗了。
适应昏暗的光线后,依旧可以感知野生动物的来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蹿上树梢的小松鼠;和人一样怕孤单寂寞的竹鸡,出现时都是成群结队;看到人就拱着背蜷成圆咕隆咚毛球的刺猬……老俞就见多识广得多,说起一次在山中遇到过一只穿山甲,扁平细长的尾巴勾着树枝,身体悬空倒挂,两只前爪抱胸,左一下、右一下摆荡着,好像世外高人在修炼“倒挂金钩”绝技。老俞将“穿山甲练功”的视频发在朋友圈,当天就有两单“求带队”的生意找上门。
客人来山里徒步,少不得要住上一晚,老俞的生意就做开了。
老俞所在的山村,如俄罗斯套娃似的,被层层大山套在最里面。祖辈们靠砍伐毛竹维持生计。后来县里为了保护生态,关停了对水资源有污染的竹制品和笋罐头加工厂,村民们顿时就失去了经济来源。曾经的笋厂老板老俞,率先把关停的工厂改成了民宿,靠政府“退二进三”的优惠政策盘活了资产。用啥聚集人气?老俞在竹山里养上了珍珠鸡、蓝孔雀、黑乌鸡等稀罕的禽类,吸引城里人来亲子游。城里的小孩进山能看到珍珠鸡追逐鸣叫,蓝孔雀摇屏竞艳,还能在草丛树林里拣黑乌鸡下的青壳蛋,无不兴致盎然。老俞和乡亲们的生计就有了着落。
数年后,老俞把民宿交给女儿女婿打理,年过半百却身轻体健的他把主要精力用在巡山上,他花了很多时间清理捕捉野兽的弹簧铁夹,看看有没有人偷偷挖掘兰草、树桩,制止在林中生火的驴友……老俞给收集植物标本的人当向导,在山里发现了黄精、白芨、溲疏、益母草等药材,村里后来顺理成章开发林下经济,种上了黄精和赤松茸。“山养好了,就能养人”,老俞自豪地说。
两小时后我们终于登顶。天边已浮现出火热的玫瑰红,慢慢地,玫瑰红变成了玫瑰金,很快,朝阳像一颗金丹,从云彩里跳了出来,阳光在连绵的群山上镀上一层金辉……
我们五人一字排开,将手搭在登山杖上,静静眺望着,仿佛晨祷。老俞说,人在山中叫喊的声波,会惊扰那些晚起的野生动物,因此,我们谁都没像以往登顶后,兴奋地来几嗓“狮子吼”。
只有云海在我们脚下涌动、起伏。此时此刻,这被精心养护过的山,呈现出深邃的神秘感,它,仿佛与我熟悉的故乡的大山完全不一样了。
作者:赵中天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