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椒江七号码头到大陈岛,一个半小时的航程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当陡立的崖壁劈开海天之际,我听见手机信号突然消失的“嘟”声,恰似历史轻轻合上现代文明的电闸。站在甲板上,我仿佛看见1955年的青年们,正意气风发地从同一片海滩登陆。
今日的夕阳将垦荒队员雕像拉出长长的影子,花岗岩的冷硬与晚霞的柔软构成奇妙的和弦。纪念馆里陈列着锈迹斑斑的煤油灯,玻璃展柜倒映出游客好奇张望的身影。这一刻,我开始真正读懂纪念碑上的铭文——“用青春换沃土”。
她叫阿梅,1956年深秋,她与46个同伴挤在摇晃的渔船上奔赴大陈岛。阿梅的蓝布衫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怀里紧抱着的搪瓷缸子里,是从温州老家带来的黄泥。“一定要让大陈岛的石头缝里长出庄稼。”她说话时,眼睛亮得像是要烧起来。岛上没有淡水井,她每天清晨都要翻过山头去背水。垦荒时,她那双长期弹拨琵琶的手被荆棘划得全是血口子,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净的泥。开春后,麦苗终于从泥土里探出头。阿梅跪在地上又哭又笑,喜极而泣。
他叫林海生,这个戴眼镜的上海大学生,行李里装着整摞信纸和普希金诗集。每天收工后,他就着摇曳的灯火写写画画。大伙笑他酸腐,直到有次暴雨冲垮田埂,他第一个跳进泥浆中,用身体堵缺口,眼镜片碎得只剩半边。
最冷的冬夜,他把日记本撕开,分给大家取暖。有人发现每张纸都写着字:“3月17日,开垦东麓乱石滩,挖出七枚炮弹壳”;“5月雨夜,阿香用海蛎壳接雨水,发明简易滴灌”;“小广东用海草灰改良酸性土,红薯增产三成”……
我看到生锈的铁盒里放着半张信纸,当年的青年留下倔强的钢笔字,已经微微褪色:“亲爱的同志,当你看到满山凤尾松时,那是我们18岁的掌纹。请用手心贴住树干,那些温暖的年轮里,有1956年的海风在流动。”
作者:潘建良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