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在通州西南角的长江水面上，悄悄地浮现出了两块上游泥沙沉积而成的绿洲。其中大的那块叫做开沙，据说是开边之意。随着时间流逝，开沙岛的滩涂越涨越大，再加上早年有识之士的围垦造田，这里逐渐草长莺飞，绿树成荫，农田井然，仿佛是上天额外赐予的江中宝地。从此，通州一角有了最美的春天和充满希望的田野。
惊蛰之后，我就常常上岛，有时候为看日出，有时候为听天籁。去年春分节气，我信步走到岛南端的中国乒乓球训练基地，听到的是无数乒乓球落在桌上的声音，有章法，有力量，急促、美妙。
场馆外红叶李正在晨风里摇曳生姿，从其下拉起的横幅知道，这里正在进行2024年国家青少年训练营暨国青集训队四期第一次集训。从22岁组到16岁组的每组前16名，每天从早到晚，心无旁骛地训练、打循环赛、定位赛和淘汰赛。
通往场馆的走廊被称为“冠军之路”，两侧挂满了在世界比赛中获得金牌的冠军图片。偌大的场馆里，除了观众席就是几十张乒乓球桌。庄严的升旗仪式刚刚结束，运动员们队形一变，正在教练指导下热身。口令之后，他们像小鸟一样散了，回到自己的背包那里，拿出球拍盒。我恰好离一个长着小虎牙的孩子很近，看见他仰脸喝了一口水，单手打开拉链，掏出一只手机。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失望，也许是老师的职业病犯了吧。再一转头，天哪，别的孩子也是如此。有的手里还拎着一根自拍杆。他们就这样回到球桌旁。
“是要把自己打球的经过录下来吗？”
“是的，打好以后自己要回看，也要和教练复盘所有的技术要点。”
原来如此。
场馆里很快就响起抽球和呼喊的声音，还有球啪啪啪落在桌上的声音。每一个孩子，都虎虎生威，眼神锋利，盯着球，盯着对手。
场馆有窗户，但是没有晨光照进来。我绕圈找着角度，基地的负责人笑着和我说，这里没有早晨和晚上的分别，醒来就是训练。
我想起大门口的碑上的四个字：刻苦训练。这四个字是叮嘱，是使命。
窗户边的墙上贴了许多白底绿格作文纸，是小运动员写的文章，总结自己的比赛和打法，有篇开头就吓了我一跳：“这一周，我打了18场比赛，输十场，赢八场。”
另一面墙上贴的是运动员们看了世锦赛之后的观后感。大多数写的是王楚钦VS菲利克斯那一场，津津乐道王楚钦前三板的质量和菲利克斯远台反手上台率，边看边拿自己的技术和弱点出来讨论。
有个孩子回到座位换球拍，看到旁边墙上英语学习园地里两张卡片歪了，顺手扶了一下，我凑过去看。counter loop 反拉，spin service，发旋转球。
忽然，我听见一声大叫，可能是个有旧伤的孩子在一记猛抽后扭到了。立刻有年长一些的运动员过来扶住他，据说，那是国家队在山东体院挑选来的运动康复专业大三学生。
不期然想起梁启超说，少年强则国强，诚哉斯言。
训练基地旁边是梦幻岛公园，能听见黑天鹅一声声鸣叫，在回应喂食者。有人在桃花树下大声地唱歌，花瓣和阳光的金屑，落在他的歌声里。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我离开了，耳边依然是无数小小乒乓球的弹跳，入目是春水碧于天，江花红胜火，春天好就好在，一切都在带着最大的可能性蓬勃地生长。
无边光景一时新。
作者：王春鸣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