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行顺坡排到山顶的茶垄,似竖琴横卧。晨雾未散,腰系竹篓的采茶工,已出没在琴弦间,她们双手开弓,如弹八分音符。六十岁的老沈很准时地立于坡顶,他对采茶工反复叮嘱, “鲜叶一定要保证一叶一芽,不能超过2厘米”。采茶工们笑谑,“沈老板的紧箍咒又来了”,不过还是心照不宣地将规整的芽叶精准落入竹篓——700米高山云雾滋养的茶叶,采工唯有这般苛刻,才能成就品质出众的莫干黄芽。
八点后,老沈从茶园返回山腰的作坊,采摘的第一批鲜叶,要马上摊青。手里的鲜叶轻柔抖落,摊开的竹帘很快盖了一层2厘米厚的碧绿毯子。随着叶芽里的水分和青草气消散,屋里满是兰花香。摊青的间隙,老沈还要给做饭的老婆打下手,午饭有黄豆炖猪蹄、春笋平菇肉片、番茄蛋汤,采茶工吃饱吃好,才能完成下午的采摘。其间,摊青还要翻身。老沈不时地屈膝半蹲,五指张开如梳,小臂带动手掌圆弧形划动,看到不合规格的鲜叶,要精准剔出。
多云天气,一般摊青6小时,鲜叶就可以入锅炒了。铁锅、土灶、竹炭、一双手,是做茶的全部工具。
山里傍晚来得早,西斜的阳光如长颈鹿,从窗户伸到灶台。柴爿烧得铁锅升温到230℃,老沈把一斤鲜叶倒进锅,叶片在锅里噼啪作响,他的双手以鹰爪状伸入灼热的锅中,掌心拱起形成保护层,指节快速挑起茶团。他的手腕交替抖动时,叶片在空中起舞,它们腾跃、旋转、大跳,飞快地变幻阵型,它们穿梭来往,轮流奋力跃起,完成水分蒸发,又落回锅底。老沈提醒观摩的学徒:“杀青很关键,手头一慢,这叶就糊了。”直到鲜叶触感绵软发粘,老沈猛地抄起茶团甩进竹匾,茶团跟刚出娘胎的小羊羔似的,在竹匾中喘息。
做黄茶采用的是热揉,紧接着,顾不得茶团烫手,老沈的双掌如磨盘,绞缠叶堆,只见他的手腕带动掌心翻扬,茶青如蛇般在掌心盘拢、扭转。揉好的茶青,还带着温热的水汽,此时老沈会迅速用湿布将茶青包裹,放进竹烘笼里,让茶青在湿热环境中发酵,“焖黄”是成就黄茶“黄汤黄叶”的关键。竹烘笼里的茶包,每十分钟要翻动一下,三十分钟开包抖匀一次,一次焖黄不超过5公斤,烘一次要差不多两小时,在“桑拿房”里茶青完成由绿转黄的窑变。目前,老沈和几个师傅,十二时辰连番炒、焖、烘,一天最多只能出三十斤左右黄芽。
玻璃杯中冲泡的黄芽,芽头秀气如雀舌,叶片轻软薄透,叶脉纹路清晰可辨,一股栗子香,随黄亮的茶汤上扬……
每年做茶季,总有年轻人慕名来学技艺。老沈不收学费,还会把烫伤膏和明前黄芽送给他们。老沈举着两只手,十根手指如充满力量的竹鞭,做出弧形弯曲的样子转了转,他嘿嘿笑着说,若是年轻人看到我这双手,这手上斑斑点点的烫伤痕迹,他们还愿意留下学,证明有吃苦的准备,对我来讲,比中奖还值得。
老沈大名沈云鹤,莫干黄芽制作技艺的非遗传承人,也是黄芽国标起草人之一。做茶赚钱是他身为茶农的本分,培育做茶后人,也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作者:阿果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